167號公寓

在我還是慘綠少年時，非常喜歡看已逝作家三毛的書，她的文章自由奔放，字裡行間充滿了異國情調的獨特氣味，是我面臨青春期與升學壓力的一大救贖。記得在她稍早期的作品「稻草人手記」中，有一篇文章叫做「西風不識相」，內容是描述她剛到歐洲求學時，跟住宿同學因為文化差異而發生的互動齟齬。一開始身在異鄉，她秉持著從小接受「溫良恭儉讓」的中式教育，永遠笑臉迎人，對朋友的要求來者不拒，在室友面前扮演沒脾氣的甜姐兒，想要藉此贏得外國人的友誼，結果沒有得到應有的尊重; 室友們紛紛以為她是個沒聲音好欺負的東方人，充分「享受」她的禮教，借她的衣服穿她的鞋子不還，指使她做宿舍雜務，直到把她逼到了忍耐的邊緣，一次火山式的情緒爆發後，外國室友才知道她並不是什麼都能忍讓的東亞病夫，反而怕了她似地反過來對她好。在西方社會，吃虧絕對不是佔便宜，三毛說，「這個世界上，有教養的人，在沒有相同教養的社會裡，反而得不著尊重。一個橫蠻的人，反而可以建立威信，這真是黑白顛倒的怪現象」，我深有同感。


在美國生活了幾年，雖然不至於碰到什麼種族歧視或太過欺侮人的事情，但也對部分美國人「公德心」的低落跟喪失，有幾回親身的體驗。研究所時付著昂貴的房租，住在完全跟租金不相襯的壞區，鄰居每逢周末必定開著音樂狂歡到夜半，那時剛出國，不懂得如何在異鄉捍衛自己生活的權益，只想著還能睡著，也就算了，倒是同棟宿舍的好友大衛曾經不耐噪音干擾，半夜拿著掃帚衝去鄰居家踢門，被我們驚呼神勇，但也對他隻身導入賊窟的行為感到擔心，畢竟這些人連基本的公德心都沒有了，誰知道他們會做出什麼可怕的事來。

(Photo from eggshell)

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不為人知的怪癖，喜歡把瓶瓶罐罐用完的瞬間，是我眾多怪癖的其中之ㄧ。

(Photo from marthastewart.com)

我一直想要擁有一間以白色木條築成的溫馨小店，屋裡屋外種滿鮮花，在靜謐的住宅區裡靜靜開放。店裡頭永遠瀰漫著濃郁的咖啡香與溫暖人心的音樂，販賣的商品，是與幸福有關的能量。這些難以言喻的幸福感，從店裡頭陳列的生活雜貨與溫暖氛圍確實散發，每位客人皆可在此稍作休息，暫停人生道路上的疲憊步伐，讓店裡和煦的燈光與人情溫度，為粗糙的日常生活，補充源源不絕的幸福能量。

我不太確定對於大多數人來說，「獨處」這種能力，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本能，還是後天因環境所逼，而逐漸鍛鍊出來的一種生存能力。起碼對於我來說，我的青春物語，簡而言之就是一場跟自己，或說更明白一點，是跟「獨處」拼搏的一場戰役。即便我從十幾歲開始就離家求學與工作，很長的一段人生歷程，都是寄居或租賃在沒有所謂「家」的感覺的異地，但是累積跟獨處相關的能力，在這條修煉的道路上，我走起來仍舊是步履蹣跚，步步艱辛。


記得十八歲以前，我的生活好像沒有所謂需要「獨處」的必要。生活作息早就被功課補習與朋友間頻繁地互動所佔滿，每天只怕時間不夠多到應付所有的需求。到了台北上大學，高中的好友四散，爸媽幫我搬完行李後，便要連夜趕回南部。第一次，我望著黑暗凌亂又空無一人的宿舍，與獨處初次照了面。記得那時寂寞拔山倒樹而來，我突然萬分想念南台灣炙熱的陽光與乾爽的氣味 ; 但是所在的時點提醒我，天黑了，出去外面買個自助餐填飽肚子吧，家很遠，不是現在可以回去的。不知道是不是「家很遠」這個念頭，讓我從此下定決心咬牙與獨處面對面，但從此，心裡對於家在台北的同學，下課後總有溫暖的飯菜香，週末可以賴在家裡等看似平常的行為，著實非常羨慕。

年紀輕時，凡事要求完美。不論親情、友情、愛情，皆高標準地用心裡的尺細細衡量，不容許在眼界裡出現一點瑕疵，即使是像白紙上染上一點污漬，也寧可全盤不要、甩頭就走，果決壯烈的態度就像深信青春永遠揮霍不完，永遠可以重頭再來一次那樣的天真。 

年紀漸長，開始能夠了解縫補的意義。不是什麼事都能像想像中一樣完美無瑕，也不是什麼事都得像白紙一樣純淨才有意義。歷經了縫縫補補的修復過程，人或許才能從其中的教訓得到些什麼，從其中的掙扎中，看見值得珍惜，始終不離不棄的是什麼。只是我多麼懷念那青春無敵，始終相信不該有污漬的單純的自己，和在現實中已經被磨損，而不再認為凡事都可以重來的無邪魄力。

<本文發表於2008/1/25自由時報>

這幾天，某個好朋友的親人情緒出了嚴重的問題，就在某次的餐敘，好友還在說，應該怎麼幫忙她走出這個情緒的黑洞時，突然接到那位親人自縊的不幸電話。由於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我們當天的聚餐結束得很倉促也很黯然，即便我們並不直接認識朋友的親人，但是也算某種程度目睹了這個因憂鬱症而撒手人間的心傷事件。旁觀者如我，都覺得事情尖銳的程度，劃破了一點皮肉，滲出了一些血水，更何況是必須親自站上火線處理的好友，受到的衝擊之大，可想而知。

這件事讓我回想起，大約一年前，我的情緒也曾經走過一個低點。當時因為連續很長時間晚上無法入睡，平時還算樂觀開朗的我，心情竟像股市般直直落，一不小心跌破了停損點，直往不可測知的低谷探去。那時黑夜的漫長與無助，睡不著的無言憤怒，與接下來又得疲憊地面對漫長白晝的無盡沮喪，讓我格外珍惜現在每晚甜美的睡眠。

曾經我以為情緒的殺手離我們市井小民很遙遠，後來發現在這個紛亂的社會，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負擔與心事，只要些許不注意，放任情緒無止盡地往低谷走去，很容易走到一個黑白的世界。我要感謝那時的我，身邊充滿貴人相助，不論是親人朋友或同事，都有形無形地對我伸出溫暖的雙手。後來隨著失眠問題的逐漸遠離，沮喪的心情也隨著身體狀況的好轉而逐漸修復，回到平時開高走高的盤勢 ; 但是那次誤闖低谷的經驗，讓我了解為自己設下情緒停損點的重要性。畢竟短時間的低潮人人會有，但是如果放任心情無止盡地往低谷探去，只會掉入漫無天日的黑洞，到時候要爬出無底洞所需耗費的精力，比起平時修復偶爾起起落落的心情，要高出許多倍的代價。

很喜歡機場這個地方，總覺得它的存在充滿了故事性，以不捨的分別為經度，狂喜的重逢為緯度，淚水與笑容在其中穿針引線，交織成屬於我們每個人的故事。我喜歡接機時等待期盼中的人，推著笨重行李走出玻璃門的那個剎那，為了不錯過那一瞬間，我常常捨不得眨眼，只想充分享受第一時間認出你，心中因喜悅而飽滿，輕飄飄地想跳起來揮手大叫擁抱的感覺。也難忘記好幾次被送機時，捨不得離開，對未來抱著困惑，眼淚在排隊過安檢時，滴滴答答地掉在登機證上的情景。

<攝於台北東區Zakka風的Hana Cafe>

我的愚昧在於，沒有盡情享受生活在現在的自覺。

以前少女時期愛極看日本流行雜誌-Non-no，著迷的不是那些青春洋溢的街頭裝扮，而是每年歲終時必定會被當成特別企劃的XX年街頭手札大展。雜誌總會在涉谷或代官山街頭尋找一些面貌清秀，打扮入時的少女，讓他們展示著自己精心挑選的手札入鏡，有些人非LV、Hermes等辨識度高的名牌貨不拿，有些則偏愛Hello Kitty、Disney系列懷抱少女情懷的卡通圖案，另有一群人自詡走的是知識青年或中產階級路線，偏愛的則是空白簡潔極具現代設計感的Muji。

但令我大開眼界的，不是外觀或內在設計多麼精良的筆記，而是幾乎每一個青春少女都把手札當成豐富人生在經營。有的用各式各樣色筆畫下當天發生的瑣事，以顏色與圖像紀錄飛逝的每一天 ; 有的則像布榖鐘一樣精密地記下每一小時甚或每十五分鐘發生的極小事件，企圖將原本空白的簿子填補得熱鬧一些 ; 有些則像文豪似地大量寫下所見所聞，字型密密麻麻地盤據在被日期格子侷限的小小方塊中。毫無意外的，每個人的手札皆呈現出一種活潑忙碌的氣氛，在哪吃飯，和誰約會，甚至連哪天和男友親熱都用愛心貼紙標記。